前言:最早听说李艾筱是2017年的事,当时她在平遥参加了“自然生长摄影计划”的展览,但没有当面联系到。后来在各个摄影节、书展、朋友圈偶有交汇,有学生去书展听了她的讲座,回来后说很受感染,由此种种让我对这次交谈充满向往。从《私人物品》到《私人物品x维也纳》再到新的身体项目,李艾筱的作品始终关怀着“人类”本身。
——何青
艺术家李艾筱
何青:艾筱你好,了解你是从《私人物品》系列作品开始的,你曾是文字记者,后来转而从事摄影,并辞职成为自由摄影师,可以说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摄影的吗,摄影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李艾筱:我的父亲年轻时十分喜欢摄影,我从小算是耳濡目染吧。摄影之所以吸引我,它于我而言是一种记录更是一种自我表达,按下快门的时候你可以仅仅只是记录下一些东西,但记录之外的个人表达蛮重要,拍这张照片是为了什么。
李艾筱与她的100张照片,现场行为,2019年
何青:《私人物品》系列你曾聊过许多,我最感兴趣的是《李艾筱与她的100张照片》这个行为艺术,让我想到阿布拉莫维奇把决定权交给观众的那件作品,相同之处是都将身体作为媒介与观众产生联系,出发点和效果却截然不同,那么可以分享一下这件作品的创作过程吗,以及你的最终感受和反馈?
李艾筱:这件作品其实我酝酿了一年,那时随着《私人物品》系列逐渐进入尾声,我一直在想我要如何结束这件作品,毕竟那六年的时间一直围绕着这个系列,见了100个人听了100个故事,他们都将真心与信任交付于我,我不想潦草结束,我想用一种更有意义的方式,所以我想到了把他们再次邀请回来与我聚在一起来做这个行为。
李艾筱与她的100张照片,2019年
当时我用黑布蒙住了双眼,用这个动作表示我对他们百分之百信任,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我的听觉和触觉变得更敏感了。我听见他们有序的脚步声,他们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我的面前,我感受到一双双温暖的手将一张张照片贴满我的全身,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活动有那样的宁静平和与感动,那时我感受到了信任在整个场域里流动。接近尾声的时候,有人放起了音乐,当我摘下黑色的布,每个人轮流与我拥抱,我想我真的是非常非常幸运。
天空之上,2018年
未完成的梦,2018年
何青:《私人物品x维也纳》系列呈现出丰富的场景与视觉张力,例如《天空之上》《未完成的梦》等,可以分享下他们的故事吗?
李艾筱:女孩抱着她23年的泰迪羊玩具带我去了一个红色的小房间,她说,她第一次把自己最重要的物品带到了自己最私密的地方,让她感觉到了现实的连接,因为这个红色的小房间在过去她的生活里就像真空一样的存在;土耳其纪实摄影师带着我去到了维也纳著名的裸泳湖区,他拍照40多年,用相机帮助了一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脱离苦海,现在依然为了这个在努力拍照;喜欢画画的姑娘在楼梯上放着她认为不是她画得最好的一幅画,但却是她唯一珍爱的画,画完这幅画她暂时与她的艺术生涯告别了;喜欢跳舞的姑娘拿着她的水杯在家门外面的走廊来了一段即兴的舞蹈,仅仅因为每次跳完舞后她出汗口渴就需要水杯喝水;跨性别者在她家里讲述了自己如何通过千辛万苦才拿到她第一个由男性变为女性的护照;在马戏团工作的情侣爬上天台两米多高的烟囱,姑娘站在小伙儿的肩上自由地挥舞着呼啦圈,我在拍摄时全身颤栗,深怕他们不慎从高处摔下来。
镜子中的自己,2021年
婚礼(《每天一个婚礼》现场),2022年
何青:正在进行的“身体与身份”实验性项目介入了被摄者的空间,通过换衣这一行为展现了扮演和本我之间的关系,将个人身份“拟像”化,那么这个作品的灵感来源是怎样的?看起来是《私人物品》和《私人物品x维也纳》系列的延伸。
李艾筱:一方面2020年开始疫情爆发,我被迫在家里呆了好几个月,空间的压缩感和时间的具体感让人窒息,人人都需要保持社交距离,我想要从家里出逃,我想要与人接触。另一方面,《私人物品》系列是别人来到我这里讲述他们自己,而新的系列我想去到他们的空间里去真正感受他们和体验他们的生活,尤其是在疫情当下出行受限,这种现实里真实的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对我来说尤为重要。在拍摄之前我会让他们想一想他是谁,他的私人空间在哪里,其实这两个问题说简单其实也很难。
下一个目的地,2020年
对视,2020年
何青:“身体与身份”里出现了赛车手、艺术家,还有香水爱好者,可以说说他们的拍摄故事吗?
李艾筱:在这两年的拍摄中我“成为了”很多人,大多数时候我去到他们的家里,卧室、客厅、浴室,这些地方是他们最有安全感,也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独处或私人的空间,我们在这里聊天、对视、拥抱、化妆、玩手机、带小孩。我们也去一些公共空间:停车场、小区楼下、画廊、舞蹈室、大自然,这些地方是他们自我认同与满足的地方,但拍摄的时候就蛮刺激,必须等到没人的时候,观察好时机,用几分钟的时间拍摄,然后迅速撤离。
感觉自己是上帝(《三月八日的若干回响》现场),2021年
当然也有少部分相似的经历也会让我产生共鸣,艺术家何博参与到这个项目当中,那时他是这里面第一个艺术创作者,当两个艺术创作者相遇在这个项目里擦出的火花让人激动。同样我也把之前提到的那两个问题抛给何博,他决定去他正在展出作品的画廊拍照,我们端着小板凳坐在画廊中央,聊艺术聊他的作品,聊在创作中的困境,谈生活谈爱情,那次真的是我第一次跟他那么深入地交流,尽管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之后我在他展出的两组作品前和他一起进行再创作,用摄影或是行为都让人感觉非常畅快与喜悦。之后我还去了艺术家肖胜杰和李卓暄夫妇的行为展览《两个盒子》的现场,和他们一起进行了创作。
月母子,2020年
气味的味道,2020年
何青:拍摄时如何让被摄对象放松下来,会有难以处理的场景吗?
李艾筱:我觉得不论是《私人物品》还是现在正在进行的项目都需要我给够对方安全感,而现在这个项目是去到很多陌生人的私人空间,对我来说是完全未知的空间,所以“我给你安全感的同时,你得保证我的安全”成了我们彼此之间的默契。说到底其实这也是一个双向的行为,真诚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迄今为止,我还没有遇到过难以处理的场景,我遇到的每个人都非常友善美好,他们都有赤诚的心,我非常喜欢我在拍摄里遇到的每个人。
镜头⾥的躺平⾃由,⾏为录像, 2021年
积⽯成⼭,⾏为录像, 2021年
何青:今年你做了各种行为艺术,尤其是福州冶山艺术驻留的《躺平》《积石成山》,还有以女性为主题的《生育》。你是否正在探索行为艺术的各种可能性?进展如何?
李艾筱:对我而言,摄影和文字都太过熟悉,我希望拓宽自己的边界,能够走出自己在创作中的舒适圈,不要一直重复自己。《李艾筱和她的100张照片》是我第一次用行为艺术进行创作,感谢我的被拍者们给了我非常美好的体验,让我喜欢上了行为这种创作方式。我去福州做驻留就要求自己:少用自己擅长的,多做一些尝试。所以在福州做的三个作品,我都用了行为,那个时候创作的激情澎湃让我想起了自己刚刚用摄影创作时的状态,这种状态是很珍贵的,我想把这样的创作状态延续得更久一点。于是我报名参加了第九届UP-ON向上国际现场行为艺术节,做了一个为女性生育自由发声的行为,未来我还会继续探索行为创作的更多可能性。
⽣育,⾏为录像, 2021
何青:在你接触摄影至今的创作生涯中,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观点一直在延续,又有什么东西发生了转变?
李艾筱:摄影让我更了解了生活和人,徒手拨开充满荆棘的内心,教会了我保持内心强大的同时也要保持内心的柔软。挺讽刺的是在拍完那个探讨人与物品之间关系的《私人物品》之后,我觉得所有东西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它们与我没有了情感的羁绊,一切我都可放下,但我也觉得挺好。
何青:有没有哪些摄影师/艺术家对你产生过影响?
李艾筱:我个人觉得摄影和做创作其实是件蛮私人的事情,不能被他人干扰。虽然我也喜欢很多优秀的摄影师或者艺术家的作品,但我尽量不迷恋或者迷信ta,我会刻意避免ta对我产生影响。
何青:会有觉得灵感枯竭的时候吗,还有什么想尝试的艺术形式或者创作内容?
李艾筱:当然会,我不是一个满脑子随时迸发灵感的人,有灵感的时候我就好好珍惜赶紧动起来,如果它暂时实现不了,我就把它记下来,一点灵感都没有的时候,我就先放一放吧,尽量不去多想,越想越焦虑。其他的艺术形式我暂时还没考虑,目前我会继续尝试行为创作,也有一些想要创作的内容,现在不方便说。
(本篇访谈原载于《数码摄影》2022年1月刊)
受访者 | 李艾筱
李艾筱,⽣于1987年,⽣活和⼯作在中国成都。基于新闻学与应⽤⼼理学的教育背景,她将采访与⼼理学运⽤于持续创作中。她的作品获得2018年度“⻘年艺术100”、 2018年度“SAYA菁英国际⻘年艺术家⽀持计划”。也获得《⼈物》杂志、 “⼀条”视频等主流媒体的关注与报道。
⽹站:www.liaixiao.com
采访者 | 何青
出生于湖北武汉,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现任教于武汉传媒学院摄影系。文章作品发表于《中国摄影报》《大众摄影》《数码摄影》等艺术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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